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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/p><p>“我有那么容易死。”他轻嗤一声，垂下头来看她，嘴角往两旁一垮，“但是你快要死了。”
</p><p>他抱着她站了起来。
</p><p>鱼初月敏锐地发现，他有些不太对劲。
</p><p>面容有些模糊，口鼻和身上不断地渗出丝丝灰雾，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。
</p><p>那些黑色雾霾中的魔物，原本对他无比畏惧，此刻也敢试探性地靠过来，团团围在他的身边。
</p><p>魔类就是这样，若是能吃下比自己更强的大魔物，那便会平地飞升。所以受了重伤的魔物，往往会吸引到无数低阶魔物，它们铤而走险，前赴后继。
</p><p>正如此刻。
</p><p>周遭的浓雾之中，一双双腥红的眼睛里冒出了贪婪的光芒，层层叠叠堆在一起，都盼着别的魔物速速上去送死，然后捡个大便宜。
</p><p>他带着她，绝不可能全身而退。
</p><p>鱼初月道：“帮我个忙好吗？”
</p><p>他垂下眼皮看她。
</p><p>她笑了笑：“若是将来有机会遇到天极宗的大师兄崔败，请替我告诉他，濯日子是坏人。”
</p><p>他盯了她一会儿。
</p><p>一只胆大包天的魔物悄悄咬在了他的肩膀上，他也没有任何反应。
</p><p>“还要不要告诉他别的？”他问。
</p><p>别的……
</p><p>鱼初月抿了抿唇，一点羞意化在了浓浓的带着霉味的呼吸中：“不，不用了。”
</p><p>人都死了，何必给他多添烦恼？
</p><p>她闭上了眼睛：“吃了我吧，吃了我，你就有力气离开这里了。”
</p><p>她很清楚，此刻状况糟糕透顶，基本上不可能一起活下去。
</p><p>她听到他撕开了嘴角的声音。
</p><p>她知道，会有两条黑黑的裂缝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际，让他那张病弱俊美的面庞看起来有种极为妖冶的美感和邪恶感。
</p><p>她屏住了呼吸，静静等待。
</p><p>他猛地一甩脖颈，带起的风拂过鱼初月的脸颊。
</p><p>吞噬声响起。
</p><p>她浑身一僵，不自觉地绷紧了肩膀。
</p><p>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来袭。
</p><p>身体动了起来。
</p><p>她吃惊地睁开了眼睛，见他已抱着她飞掠起来。他偏头吞掉了那只咬住他肩膀的魔物，脖颈拉得老长，此刻还没把脑袋拧回来。
</p><p>这就是个魔。
</p><p>很标准的一个魔。
</p><p>她却忽然一点也不怕他了。
</p><p>他伤势极重，原本一张嘴就能把魔物化成黑雾吞入腹中，此刻却只能艰难地扯着脖颈生吞。
</p><p>略显秀气的喉结高高凸了起来，他侧身避过一头又一头从浓雾中扑出来的魔物，带着她，风驰电掣掠向北面。
</p><p>他的身上漏出了更多灰雾。
</p><p>“这样下去你会死！”鱼初月说。
</p><p>他终于吞掉了那只特别强壮的魔物。
</p><p>眼珠短暂地闪过赤色光芒，看起来状态稍微好了一点。
</p><p>“再被魔息侵蚀，你就死了。我带你出去。”他恹恹地说道，“我想吃叫花鸡。”
</p><p>鱼初月‘噗哧’一下笑出了声，眼角泛起了一点泪花。
</p><p>都这么惨了，还惦记着吃。
</p><p>这个魔从前也是过得很苦了。
</p><p>围在周遭的魔物并没有知难而退。它们像他的影子一样，根本甩不开。
</p><p>胆子大的，开始扑出来咬向鱼初月。
</p><p>他顾不过来，只能分出一部分本体灰雾，挡在她前面让它们咬。
</p><p>魔这种东西，天生执念奇重。他一旦决定要护着她离开魔界，那就一定会做到。
</p><p>哪怕是死。
</p><p>鱼初月感觉自己心里酸酸的。
</p><p>“你是怎么逃掉的？”她问。
</p><p>“逃？”他轻嗤一声，“那叫战术撤退。”
</p><p>鱼初月：“……”
</p><p>他带着她飞掠了好一会儿，她才意识到这座山高得离奇。
</p><p>“若是天气好，在山顶上可以看见万梧灵木。”他说。
</p><p>“你时常来看吗？”
</p><p>他垂头看了她一下：“不，随便四处走，几十一百年总会走到这里。若不爬山，就得换方向，懒得想，便爬上去。十次有八次天气不好。”
</p><p>他的语气极为平淡。
</p><p>鱼初月脑海里立刻就有了画面。
</p><p>他很无聊地顺着一个方向，一直走一直走，漫无目的，遇到山就爬，需要续命了就抓些魔物吃，日复一日，没有尽头。
</p><p>真的是很无聊啊。
</p><p>“你都没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？”
</p><p>他动了动眼皮：“有啊。伽伽罗手下的魔兵魔将就有意思，但那些东西十分狡猾，我远远走过去，便跑得没影子了。”
</p><p>鱼初月好像忽然明白了，为什么伽伽罗的魔殿里一个魔将都没有。
</p><p>跑得了和尚，跑不了庙，所以人家都不住庙里……
</p><p>她忍不住笑了起来，一笑，脏腑淤积的魔息侵蚀得更厉害，又冷又痛，痛得她呲牙咧嘴，却又忍不住‘咯咯’直笑。
</p><p>她这副怪模怪样把他也逗得乐了起来。
</p><p>大约是都受了重伤同病相怜的缘故，一时间，一人一魔的气氛变得极为和谐。
</p><p>“你活了多久了？”她问。
</p><p>他眯着眼睛想了想，正要说话，发现一只魔物又悄悄潜伏过来，试图咬他后背。
</p><p>他把头往后一仰，脑袋脱离了躯体，把那魔物衔了回来。
</p><p>他赶着和她说话，潦草地吞它，噎得打了个嗝。
</p><p>鱼初月：“……你慢慢吃，别急。”
</p><p>他吞下了魔物，道：“几千年或者几万年，不知道，反正都一样。”
</p><p>鱼初月看了看周遭，面露同情。
</p><p>他无法离开魔界。糟糕的环境，一成不变的生活，活多久好像也没什么区别。
</p><p>难怪他总是一副无聊的样子。
</p><p>“你放了我，伽伽罗会不会找你麻烦？”
</p><p>“无所谓。”
</p><p>“那个圣人很可能会把你的秘密告诉伽伽罗，以后遇上伽伽罗，千万不要大意。”她提醒道。
</p><p>他懒洋洋地动了动眼珠：“你真有趣。自身难保，还担心别的。”
</p><p>“我把你当朋友。”她说，“说好了要帮你尝遍世间美味呢。”
</p><p>他的唇角缓缓绽开了笑容。
</p><p>笑容越咧越开，黑色裂纹出现，唇角裂到了耳根下。
</p><p>鱼初月不禁倒抽一口凉气，惊恐地想，‘他是不是要露出真面目了？！’
</p><p>在她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的时候，一口把她吞掉，然后非常邪恶地哈哈大笑……
</p><p>可怕的笑脸滞了一瞬。
</p><p>他快速收回了唇角，非常客气地垂头说道：“抱歉，失态了。”
</p><p>鱼初月：“……”
</p><p>她忍不住又‘噗噗’地笑了起来。
</p><p>“到了。”他抱着她旋了个身，轻身跃起。
</p><p>鱼初月偏头望去，只见一人一魔从黑色的云海中掠了出去，像是鱼儿跳出水面一般。
</p><p>日光洒在了身上，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。
</p><p>青天之下便是黑色的云海，放眼四周，除了天便是黑云，云海之中冒出一蓬巨大的树冠，密密的透明银叶反射出七彩斑斓的光芒，美丽极了。
</p><p>“太美了！”
</p><p>惊鸿一瞥之后，他开始下降，落回了黑雾中。
</p><p>她发现他的身体散得更厉害了，像是一块扔进水中的墨饼一样，不断地融化。
</p><p>她知道他为什么不能离开魔界了。
</p><p>他只能在雾中生存。
</p><p>为了带她出去看一眼阳光下的万梧灵木，他的身体显而易见地虚弱了很多。
</p><p>在他带着她急速掠下山的背面时，鱼初月已真心实意地想要让这个‘朋友’尝遍所有好吃的。
</p><p>鱼初月越来越冷。
</p><p>开始是手臂发寒，然后便是鼻腔和眼窝。
</p><p>身体不自觉地打起了冷颤。
</p><p>他发现了她的异状，却无计可施。他是魔，什么帮不了她。
</p><p>即便她因伤势急速降温，她的身体仍旧比他温暖得多，他能做的只是化出一部分雾气，替她挡一挡阴冷的魔息。
</p><p>这个像鱼一样的人，是他这一生遇到过的最有意思的东西。
</p><p>他一点都不希望她死去。
</p><p>他卷着她，全力飞掠。
</p><p>身体散得厉害，不过不要紧，反正日子太长，慢慢总能修补回来。
</p><p>很快，前方便出现了魔渊的断崖。
</p><p>他卷着她，一掠而上。
</p><p>把她送上‘岸’，没有了魔息侵蚀，她就可以好起来。
</p><p>他会守着她，直到她养好身子为止。
</p><p>这般想着，魔渊的尽头已在眼前。
</p><p>他一掠而上，像鱼出水一般，将她托向悬崖上方。
</p><p>轻轻一抛、一递。
</p><p>上去了。
</p><p>她实在是太轻。
</p><p>鱼初月落到了地面。一股温和的力道推了她一把，让她离魔渊更远了些。
</p><p>阳光陡然落在了她的身上，她瞬间感觉自己活了过来。
</p><p>她开始剧烈呛咳，每咳一声，都有阴冷的魔息被迫出体外，消散在风中。
</p><p>这里离魔渊还稍近些，再稍微走远一点，魔息便再也影响不到她。
</p><p>她刚想挣扎着向内陆翻滚，身后温和的力道便再度传来，轻轻推着她，就像浪花在推一尾小鱼。
</p><p>真是……
</p><p>一顿烧烤，换来了过命的交情。
</p><p>她顺着那股力道，再度往前滚了滚。
</p><p>人啊，总是要失去过才会懂得珍惜。平日从来不觉得阳光珍贵，直到这一刻。
</p><p>能在阳光里打滚，真是世间最幸福的事情了……
</p><p>她正美滋滋地想着，忽然感到周身一寒。
</p><p>眼前光线忽然暗了下来，黑色的阴影伴着浓郁的血腥味，居高临下，罩住了她。
</p><p>华丽的长袍，因为饱蘸鲜血，从纯白变成了纯黑。
</p><p>鱼初月倒抽了一口凉气，难以置信，却又不得不信地抬头望去。
</p><p>魔主，伽伽罗。
</p><p>魔主伽伽罗并没有低头看她，而是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魔渊边缘那道有些虚化的灰色身影。
</p><p>“特意把我的猎物送回来么，真是太客气了，爹。”
</p><p>这个爹，叫得无比讽刺，无比扬眉吐气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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