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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水,水……」下级武弁打扮的年轻人盘腿坐在地上,一边喘息粗气,一边用力捶着自己的小腿,乾巴巴的嘴唇里只跳出「水」这个词来。
牛水生扶着自己的膝盖说道:「少爷,水早就没了,要不您来点野葡萄?」
「野葡萄?」起先听到没水了,瞪起眼来的少年武弁听到野葡萄三个字,眼神便舒缓了几分,撇嘴说道:「拿来吧!怎么不早点说你还有葡萄?」
「诶,」牛水生应着,卸下背后的篓子,打开竹糜子,从中拿出一团绿色的叶片。还没等他打开,就被少年劈手夺去。
「少爷,这是前几天咱们路过那片野葡萄藤时,我给您留的。」
少年根本没在意他说什么,三两下弄开叶子,拿出一串紫绿色的果实,一口就咬下大半串去。这些不大的果粒,看得週围休息的几个脚夫不住地吞咽口水,脑中想像着那酸甜的汁水在嘴里打滑,润进嗓子里是个什么滋味。
还没等这几个苦力想像完毕,少年武弁狠狠的吐了一口:「呸啊!」他把一嘴的豆粒果实,嚼烂的、没嚼烂的都吐到了地上,一边抹嘴,一边骂道:「牛水生,这东西怎么这么苦?呸呸!不光苦,还涩得要命,你就不能留点好的吗?」
「是,是,少爷。我下次给您留点好的。」牛水生不敢多言,只能诺诺的点头。
「继续出发!」
年轻的武弁本想再骂几句发洩下郁闷的心情,听到前面队头的呼喊,连忙起身準备前进。他手中剩下的小半串葡萄本想丢回给牛水生,一转念,连同手中叶片上的一起丢在自己身前,狠狠的踩上一脚,向前走去。
看着地上深深脚印里已经稀烂的树叶和果实,牛水生摇了摇头,俯身背起半人高的篓子,用力挺起身子,跟着走了上去。
对于少年的脾气,他丝毫不敢怨怼,因为前面的少年武弁不但是湘州国公府的有品阶侍卫武官,更是他们陈家庄陈员外爷的公子,自己的小命在对方来说,就是一句话的事。
面色黝黑的牛水生其实和前面的少年武弁年纪相仿,他从小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,记事起就是被陈家庄厨房的牛嬷嬷带大。据牛嬷嬷说,他是被那年洪水沖来的,所以才有了这个叫水生的名字。不同于庄上租种土地的佃户和签了契约的长工,他的身份就是陈家的家奴,有什么事任凭主子处置,就是打死了,官府也不会说什么的。
陈家是湘州鎏金镇有名的富户,家有良田千顷,庄客数百,就是在湘州城里也有舖面咧!
有道是富贵不分家,陈老员外当然不想子孙只做个富家翁,无论是要保全家业,还是光宗耀祖,他都希望儿子能有个功名伴身。可他这大儿子陈万钧从小不喜欢读书,请来几个先生也只教会了他能读个家信,科举是指望不上了。
还好这小子自幼就喜欢舞枪弄棒,在大成王朝,尚武风气浓厚,有一身好武艺也是个晋身之道。在乡里名师的调教下,十余年来,陈万钧的刀法也有了那么几分样子。
有了武艺,儿子今后的出路又成了陈员外的心病。所谓学得文武艺,货卖帝王家,不过报效朝廷的路子也分很多呢!陈员外思虑再三,如果去州兵或卫所,辛苦不说,万一真的出个兵,打个仗,有个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。如果去京城投禁军,没有门路不说,那里强手如云,几时能熬出个头啊?
就在陈员外发愁之际,忽然得知儿子的授业恩师,庐州泼风刀郑锭居然在湘州国公府谋得了一份典卫的差事,于是赶紧命人带着礼物前去看望,希望能给儿子谋个一官半职。郑锭也发愁自己在高手众多的国公府没有自己人可用,不好进阶,双方遂一拍即合。
在考教了弟子的武艺之后,郑锭也还满意。陈员外又拿出一大笔银钱上下打点一番,终于给大儿子陈万钧补了个国公府九品侍卫郎的武职。能进入位比亲王的国公府当差,陈员外自然是开心得不行,要是被国公爷看中,随手一个保荐,那可胜过了在军旅之中苦熬十年啊!
开心之余,他又怕儿子初入国公府受苦,生活无人照料,便在家中选了好几个小厮丫鬟让儿子带去。可到了国公府,这些佣人通通不准进门,被主事的管执一通大骂:「乡下的泥腿子好不晓事,你当国公府是什么地方?想带人来就带人来,忒没规矩!」连同郑锭也吃了白眼。
幸亏跟来的陈家庄管家颇有几分眼色,第二天送了份厚礼进去,哄得管执开心才不再计较,还特许陈家大郎带进一个粗使的壮丁,平时给国公府干些粗活,充个力役留了下来。
牛水生这样就留在了国公府。这次,他家的大少爷被派了差事,来南荒寻找云游的世子爷,他也就跟了出来。他之前从来没来过南荒,只小时候听庄里的老人们说,这进南荒是九死一生,那里狼虫虎豹、妖魔鬼怪不计其数,要是死在那里,连个埋骨头的地方都没有。
可来之前,他们家大少爷倒是开心得不行,说要是能找到世子爷就是大功一件,如果再能混个救驾的功劳,可就一步登天了。大少爷本来都没资格去,还是郑师傅给举荐的,才让进府不到一年的大少爷,也进入了寻访的队伍。牛水生不懂这里面的道道,只是那天喝多了的大少爷醉倒前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开心不已。
「水生啊,要是少爷我升了七品典卫,就写信告诉爹,放了你的奴籍,让你给我当亲兵队长。」
牛水生抬眼看着前方艰难跋涉的陈万钧,大少爷,您可要说话算话啊!
现在疲惫不堪陈万钧,是一点来时的劲头都没有了。吃了二十多天的乾粮炒米,连开始暗自开心能吃上白米的牛水生都已经受不了,更别说从小酒肉不离口的陈万钧了。
起先离开湘州城时,骑着高头大马,一路向南,让从没出过远门的陈万钧雀跃不已。尤其是一路上经过府县兵营,那些在家时觉得高高在上的官老爷都对自己恭敬有加,更让他对自己这身侍卫的袍子骄傲得不得了,『要是能换上师傅的典卫袍服,怕是更了不得了吧!』这样的念头让陈万钧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,恨不得插翅飞到南荒去,和那些妖魔鬼怪斗上三百回合,把世子接回府去。
可过了祖龙江,进了号称十万大山的南荒,他才知道这里的路远不是湘南的黄土便道,山也不是老家的大岭山。十万大山里完全没有传统意义上人走的路,有的也只是不知什么动物踩折树枝后留下的那个通道。走了几日,他的脚底就磨出了血泡,可就是这样动物踩出的路,走了十几天也没得走了。
队伍里那个一直坐着滑杆的白鬍子老头,拿出几根小棍子算了几下,手杖一指,他们就连兽路都没得走了,一队人拿着开山大刀一路劈砍灌木,开路前进。
南荒的灌木不但稠密,而且连绵坚韧,平时运起真气,连石头都能劈开陈万钧,发现自己一刀下去也就劈开了几个树枝,连藤蔓有时都扯不开。
『那个该死的老头,你指的是什么路啊?存心戏弄你家陈爷吗?』陈万钧在心里不知这样啐过那个老家伙多少次了,可他表面上是绝对不敢把这话宣之于口的,因为他听师傅说过,那个老头姓孙,是国公爷身边的智囊,这次出来无论是谁都要听他的。
陈万钧远远的看过,就连侍卫队的头领,从六品的武功大夫赵大人,都对这孙先生毕恭毕敬的,自己当然没有胆量去公开骂这老头,最多只是在心里嘟囔几下。
郑锭看着自己身边的弟子一边跟着自己,一边嘟囔着什么,不禁苦笑,他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,也能猜到他在嘟囔什么。
万钧年纪还小,才二十出头,本不应带他来这种地方,可一是这孩子硬是要来,二是自己初进国公府,身边没有亲信。这次任务如此重大,虽然辛苦了些,也正是晋身的大好机会啊!
自己年轻时从学府武院毕业,一手泼风刀也算不俗,可惜年轻气盛,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,只能浪迹江湖,半生飘零。现在好不容易被国公爷看中,破格提拔为七品典卫,让郑锭看到了升官封位,光宗耀祖的机会。
自己今年才四十一岁,正当壮年,还是有机会一搏,求得功名。如果能找到世子,对于国公府来说就是弥天大功,因为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,国公爷只有这一个继承人。
所谓功高莫过救驾,要是能在迎回世子这件事上立下一番功业,晋身六品武功大夫,怕也不难啊!
想到这里,郑锭的身体里就涌上了无穷的力量,接过一个侍卫手中的开山大刀,经脉里真气涌动,只见大片的灌木四散纷飞,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也大大的加快。
郑锭的队伍一共十人,四个侍卫、六个脚夫。原本还有两个脚夫,因为听到水声去找水喝,遇到了设伏响尾兽,一个被当场咬死,一个侥倖活命,却折了双腿,只好留在后面的营地里。
孙先生每日把所有人分成十队,按照他计算的範围分路寻找。郑锭对这个老头的算筹和铜钱占卜并不全信,但是现在也只好期望这个老头的招数管用了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