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零八章:外传(七) (第2/2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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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个世界浓结成一团粗糙的、容易分崩离析的实体。各种事物的名称缓缓伴着这些实体被人遗忘。色彩。鸟儿的名字。食物的名字。最后,人们原本确信存在的事物的名称,也被忘却了。比他所料想的还要脆弱。已逝去了多少呢?
神圣的格言已失去了所指及其现实性。慢慢缩水,就似为了保存热量。最终会彻底消失。
父子俩精疲力竭,整夜未醒,早上,火已熄灭,变成地上的一堆焦炭。男人套上沾满泥巴的鞋,出去找柴火,往两手心哈气取暖。太冷了。可能已是十一月了。或更晚。他重又生起火,走到林地边上,默立那里,望着镇子周边。荒芜的田地。远处有一个仓库。
他们沿着肮脏的路面行走着,继而进入山路,旁边曾有一栋房子。很久以前就被烧毁了。地窖里一池黑水,里面泡着个锈迹斑斑的锅炉。七拱八翘熏焦了的铁皮屋顶摊落在地上,是风刮下来的。进了仓库后,二人从脏兮兮的碾米机送料斗上搜到了一小把他叫不出名字的谷粮。他们就这样站着吃了,连上面的灰一起。又出门穿过田地重新上路了。
他们沿着果园残破的石墙走着。果园中排列整齐的树木,黑且枯皱多瘤,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枝丫。男人停下来眺望园地的那一头。东边有风。犁沟里的轻飘飘的灰烬在移动。停下。再动。他从前就见过。折断的枯草上有干结的血块,卷作一团的灰色肠子摊在那里,正是被害者给当场宰割的地方,之后又被拖扯到别处。
离得远的那面墙上挂了一排脑袋,看上去都长得差不多,嘴角绷紧,嘴唇下陷,眼球收缩,干皮一张。他们风干的耳朵上还戴着金耳环,那上面的宝石与烂糟糟的头发于头颅上纠缠不清。口腔里的牙齿就如牙医诊所里的模具,以自制蓝颜料刻出的简陋刺青,在贫弱的阳光中渐渐褪色。都是些蜘蛛、剑还有靶子图形。也有一条龙的。北欧古文写就的口号、拼错了的信条。
这些古老的刺青边缘点缀着旧伤疤。尚未被打得稀烂的脑袋,被剥了皮,留下光洁的颅骨一颗,前额上画着或写着潦草的东西,其中一颗白色的颅骨让墨水沿每块骨头的接缝处仔细勾勒了一番,就像组装说明的蓝图一样。
男人回头看自己的儿子。大风中靠推车站着。他又瞧了瞧黑暗中随风摆动的干草和一排排扭曲发黑的树干。几片刮到墙边的破布头在灰尘中飘舞,样样看来都是灰的。男人仍傍着墙根走,最后看一眼挂起的人头面具,跨过一处木栅栏,朝男孩等他的地方走去了。他搂住孩子的肩膀。好了,他道。我们走吧。
一路上都可见这些不久以前留下的讯息,是讯息,也是警告,这些刺激的场面证明,屠杀和猎食确实存在。他于清晨醒来,裹着毛毯翻了个身,穿过树林回望来时的路,却正好瞧见四个并肩走来的行路人。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各式各样,脖子上却都有红色的伤疤。红色,或者说非常接近红色的橘红色。男人把手放在孩子头上。嘘,他说。
怎么了,爸爸?
路上有人。把头埋下。别看。
火已经熄了,没有烟逸出。推车也没人能看见。他侧身翻了几个滚,躺在地上,透过小臂间的缝隙观察着。一支穿着网球鞋的队伍,徒步行走。手持三英尺长的棍子,外面包了皮套。手腕上系了绳索。有几根棍子的终端穿着长短不一的链条,充做武器。他们丁零当啷地走过去了,身子向前倾着,就像上了发条的玩具。可以看到长须,呼吸时喷出的白气透出了口罩。嘘,他轻声提醒。嘘。
后面跟着的大部队扛了标枪,或长矛,矛头绑了丝带做装饰。矛上长长的尖刃是用卡车铁皮,在内陆简陋的工坊里制造出来的。男孩儿胳膊蒙着脸卧在那里,吓得不轻。
这帮人走了两百多英尺远了,地仍在轻轻颤动。步履沉重。队伍后面跟着数辆车,由套了枷的奴隶往前拉,车上堆积了作战所需物资,紧接着是女人,大约有十二个,有几个大着肚子,最后是补充这群慰安女的孪童队伍,纵然天气严寒,他们却单衣单裤,脖子上套着狗项圈,一个连一个。整群人都走过了。父子俩仍躺着静听。
他们走了吗,爸爸?
是的,都走了。
你看见他们了吗?
看见了。
他们是坏人吗?
是,他们就是那群坏人。
这群人好多呀,这群坏人。
是很多。不过他们走远了。
二人站起来,拂掉身上的土,听远处的动静,但一切皆已平息。
他们去哪儿了,爸爸?
我不知道。他们在迁移。这不是个好兆头。
为什么不是好兆头?
反正不是。我们得把地图拿出来再看一眼。
他们把推车从遮掩用的树枝下拉出来,他将车扶正,摞进毛毯、被子和大衣,接着把车推到路上,看着那散乱的队伍消失的地方,好像他们还在那里,如不安分的空气留下的残像。
下午,天又下起了雪。他们停下脚步,仰头看暗郁的天空飘洒下灰白的雪片。然后,又迈出沉缓的步子。黑色的路面上已积了一层稀薄的融雪。男孩儿不断地落在后头,男人住了脚等他。跟紧我,男人说道。
你走得太快了。
我走慢点儿吧。
他们继续前行。
你连话都不说一句。
我现在就在说啊。
你想休息会儿吗?
我一直都想休息。
我们得比以前还小心。我得比以前更小心。</p>